杜甫五排《哭李尚书之芳》读记

（小河西）

此诗作于大历三年（768）秋。李之芳：太宗五代孙。（杜甫是舒王李元明五代外孙。李元明是太宗弟。按李家辈分，杜甫与李之芳同辈。）约天宝四载，杜甫曾在齐州与李之芳有交往；大历初在夔州时与居夷陵的李之芳有诗文来往；到江陵后，也于李之芳交往颇多。今年秋，刚从江陵迁居公安的杜甫，听闻李之芳卒于江陵的消息，作此诗哭悼。【李之芳事迹见《旧唐书》列传26】

哭李尚书之芳（杜甫）

漳滨与蒿里，逝水竟同年。欲挂留徐剑，犹回忆戴船。

相知成白首，此别间黄泉。风雨嗟何及，江湖涕泫然。

修文将管辂，奉使失张骞。史阁行人在，诗家秀句传。

【注释】漳滨：魏建安七子之一刘桢，曾卧病清漳之滨。《赠五官中郎将四首》（魏-刘桢）：“余婴沉痼疾，窜身清漳滨。自夏涉玄冬，弥旷十余旬。”蒿里：山名，泰山南墓地。《汉书-广陵厉王刘胥传》：“蒿里召兮郭门阅，死不得取代庸，身自逝。”颜师古注：“蒿里，死人里。”《祭程氏妹文》（东晋-陶潜）：“死如有知，相见蒿里。”

留徐剑：《史记-吴太伯世家》：“季札之初使，北过徐君。徐君好季札剑，口弗敢言。季札心知之，为使上国，未献。还至徐，徐君已死，于是乃解其宝剑，系之徐君冢树而去。从者曰：'徐君已死，尚谁予乎？’季子曰：'不然。始吾心已许之，岂以死倍吾心哉！’”《别房太尉墓》（杜甫）：“对棋陪谢傅，把剑觅徐君。”

忆戴船：《世说新语-任诞》（南朝宋-刘义庆）：王徽之“居山阴。夜大雪……忽忆戴安道。时戴在剡，即便夜乘小船就之，经宿方至，造门不前而返。人问其故，王曰：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，何必见戴！”

嗟何及：《中谷有蓷》（诗经）：“啜其泣矣，何嗟及矣。”

泫然：流泪貌。《礼记-檀弓上》：“孔子泫然流涕曰：'吾闻之，古不修墓。’”《淮南遇梵才吉上人》（宋-梅尧臣）：“叹逝独泫然，怀悲情岂堪。”

修文：典“地下修文郎”。详见《杜甫五律<闻高常侍亡>读记》（编号1121）。《闻高常侍亡》（杜甫）：“虚历金华省，何殊地下郎？”管辂（lù）：三国术士。好天文，通《易》与占卜。后人以为才高不寿且无贵仕之典型。《辩命论》（梁-刘孝标）：“臣观管辂天才英伟，珪璋特秀……而官止少府，年终四十八，天之报施，何其寡与！”《上韦左相》（杜甫）：“聪明过管辂，尺牍倒陈遵。”

张骞：典“张骞泛槎”或“奉使槎”。出自《荆楚岁时记》，详见《杜诗七律《秋兴八首其三》读记》（编号1310）。《有感五首》（杜甫）：“乘槎断消息，无处觅张骞。”

史阁：史馆。《让夺礼第三表》（唐-吴兢）：“令居史阁，是掌记言。”行人：使者。《管子-侈靡》：“行人可不有私。”尹知章注：“行人，使人也。”《人物志-流业》（魏-刘劭）：“辩给之材，行人之任也。”

【大意】生病与离世，时间竟在同年。想像徐君到坟前挂剑，再回江陵像王徽之乘兴登船。彼此相知成为白首，这次离别竟要相隔黄泉。潇潇风雨嗟叹何及，凄凄江湖涕泪泫然。您像管辂将要成为地下圣者，朝廷失去使者张骞。作为使者，史馆一定记载。作为诗人，秀美诗句一定流传。

客亭鞍马绝，旅榇网虫悬。复魄昭丘远，归魂素浐偏。

樵苏封葬地，喉舌罢朝天。秋色凋春草，王孙若个边。

【注释】榇（chèn）：棺。《说文》：“榇，棺也。”旅榇：客死者灵柩。《为鄂州李大夫祭柳员外文》（唐-刘禹锡）：“闻君旅榇，既及岳阳。寝门一恸，贯裂衷肠。”

复魄：古丧礼。《仪礼-士丧礼》“复者一人。”郑玄注：“复者，有司招魂复魄也。”贾公彦疏：“出入之气谓之魂，耳目聪明谓之魄。死者魂神去离于魄，今欲招取魂来复归于魄，故云招魂复魄。”《晋书-韩友传》：“舒县廷掾王睦病死，已复魄。”

昭丘：春秋楚昭王墓。在江陵当阳。《登楼赋》（汉-王粲）：“北弥陶牧，西接昭丘。”李善注引《荆州图记》：“当阳东南七十里，有楚昭王墓，登楼则见，所谓昭丘。”《赠西府同僚》（齐-谢朓）：“驱车鼎门外，思见昭丘阳。”

素浐：浐水别名。因水色素白，故称。《西征赋》（晋-潘岳）：“南有玄灞素浐，汤井温谷。”李善注：“玄、素，水色也。灞、浐，二水名也。”《九日五首》（杜甫）：“故里樊川菊，登高素浐源。”

樵苏：砍柴刈草。《史记-淮阴侯列传》：“臣闻千里馈粮，士有饥色，樵苏后爨，师不宿饱。”裴駰集解引《汉书音义》：“樵，取薪也。苏，取草也。”《战国策-齐策》：“昔者秦攻齐，令曰:'有敢去柳下季垄五十步而樵采者，死不赦。’”（垄：坟墓。）

喉舌：喻掌握机要、出纳王命的重臣；尚书。《烝民》：“出纳王命，王之喉舌。赋政于外，四方爰发。”汉毛氏传：“喉舌，冢宰也。”《后汉书-李固传》：“尚书亦为陛下喉舌。”

王孙：王的子孙。《招隐士》（汉-淮南小山）：“王孙游兮不归，春草生兮萋萋。”王夫之通释：“王孙，隐士也。秦汉以上，士皆王侯之裔，故称王孙。”《送别》（唐-王维）：“山中相送罢，日暮掩柴扉。春草明年绿，王孙归不归。”

【大意】您的客亭从此鞍马绝迹，您的客棺唯有蛛网虫悬。您的丧礼在昭丘以远，您的灵魂应归浐水之畔。您的葬地应禁止樵苏，您这个尚书只能罢朝永远。秋天景色中春草凋零，王孙啊，你到底在那边？

【诗意串述】这首排律10联。首2联交代背景。生病与去世，时间同一年。想去吊丧挂剑，乘兴回船江陵。接着4联伤永别。相知一生直到白首，从此相隔黄泉。风雨嗟叹不及，江湖涕泪泫然。地下多个圣者，朝廷失去张骞。功业史书永载，诗篇人间永传。末4联叹客死他乡。相聚的客亭从此鞍马绝。外乡的棺柩唯有网虫悬。丧礼在昭丘以远，灵魂归浐水之畔。葬地应禁止樵苏，尚书将罢朝永远。春草到秋天枯萎凋零，请问王孙你在何边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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